不解毒

老師今天要做腎臟切除手術
一面虛弱的操作著腹膜透析機
"你看,這是我乳房"老師指著她不成型的因乳癌被切除的一對乳房
乾薄,暗沉,皺褶,凹陷,
我還來不及阻止老師的大動作
便被突如其來的景像嚇傻
表情一下子凝結,
情緒混雜,不知該可憐可悲還是可嘆
"要灌腸啦.."護士小姐熟練地要拉下老師的褲子
我空白中還記得要將簾子拉上保持一點隱私
生病的人還是有基本人權的,我想,
"不用拉了,生病的人有什麼尊嚴,看就看吧,我不在乎"
老師用她虛弱的聲音,阻止我要進行的形式,
我像三歲小孩手足無措
老師前天打電話給所上八位同學
一一詢問誰能在她切除腎臟手術時,
過來陪她一下
結果只剩我和S,
老師平常上課做研究都極為認真
有時怕遲到,便捨公車捷運,直接小黃一搭
從獨居的內湖到學校
來回八百元,
我看著老師,和S都無言以對
手機聲響
"你不用來"老師用盡所有的力氣
拒絕電話中要來陪她的人"免得你來看我之後,回家又要家庭革命"
新竹到台北說近不近說遠不遠,
所謂遠水救不了近火,就連自己的親妹妹,也只能在電磁波中關心
"我這裡剩四樣東西,如果我今天有個萬一,你全權處理"
我一邊幫老師整理不太需要整理的桌面物品
老師把一包東西交給S,"不過,醫生告訴我,應該不會死在手術台"
死?一個平淡的字從老師口中吐出,
鑰匙,郵局提款卡密碼在裡面,悠遊卡,手機
這算是交代後事嗎?
我整個人涼了一下,老師你別亂講,但我卡住,
前天接到電話時
我知道自己這一趟不會太平靜
但一進醫院就一直震撼,
我自認人情事故都不陌生,生老病死的眾生貌也都能應對,
唯獨今天,我有點慌亂失惜
老師下床有點急,
可能塞劑發生作用,要去解便了
我體貼的要幫老師拉上褲子穿好再去廁所
可是老師手一揮,"免了"乾脆中有種無奈
老師佝僂的背影搖晃著走向廁所
我看見一個在課堂上意氣風發的教授
因為病痛而面對現實赤裸下半身的不堪
我鼻樑忍不住微酸,
老師可以這麼堅強
我怎麼可以隨便脆弱起來,
"老師,你真的要請看護喔"我的建議脫口而出,自己聽起來都有點嗡嗡作響
老師說她知道
我說老師,拿了腎,以後不用尿尿了,大概也就少點感染,少有併發病,..
我說老師,您才六十歲,還年輕呢,還要回來教我們媒體課喔,
我說老師,我們都會為你祈福真的
師恩豈是幾句話可以報答,
我們這些人都只是老師生命中的過客,
老師沒有成家,姐妹又都在台北以外的地區,
"謝謝你們兩個"...看見老師謝我們的笑容
我非常捨不得也很心酸,
我從來沒有像這樣,選不到一句話來道別
選不到一句我認為得體的話來熱場
我的心真的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