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大掃除準備過年的前一星期,
我整個人陷在<一代宗師>裡面出不來….
詠春--葉問
<緣份不在先後,而在碰觸那一刻的震撼>
緣份的事情很難講,
我的心中一直有一月十八日上映的<一代宗師>,
但並沒有特意將之排入行程,總覺得有緣就有可能,
於是一直等到一月三十一日去K歌完之後,順道的走到國賓,
接觸了這一代宗師王家衛拍的<一代宗師>~
有一個朋友看到我在臉書上PO的經典語錄和熱血回應,
問我怎麼上映了那麼久(十三天之後)才去看?
我想和電影的緣份可不是首映才能有激盪的吧,
套句梁朝偉在記者會的話,緣分這種事很難說~
順勢能看到,也是一種美感
讓我觀影完之後,決定第二天再看一遍,
重新咀嚼,雖然再看一遍並不保證就能更有所得
或是看出更多門道。但這就是癮,只能順著,
無從解釋。
更糟的是,敲鍵盤的這一刻,
還想著是否再進電影院進行第三遍。
我的確偏執又有強迫症。
為什麼大家都說王家衞的電影是拍給文青看的?
這種侷限的分類最讓我皺眉。
我一向沉醉在自已的觀影心得,很少參考專業影評,
畢竟影評的責任重大,必須從運鏡寫到導演性格,
從演員成長史寫到賣座預期,從實寫到玄,
我一向沒那麼宏觀,也缺乏使命感,自說自話爽快就好。
一代宗師裡不也說<在意而不在招>?
活在自以為的世界裡,也不賴。
而且有些電影看了,連提也懶得,
電影有時也只是過客。在乎什麼?
不過,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一代宗師>的觀影心得,
算是我頭一次在電影完了之後
還得再花三四天平復胸口的一片熱,
讓自己的激動慢慢有了較為可辨的條理來書寫,
一方面為了要向王家衞導演的細緻和嚴謹致敬,
一方面也怕自己的自以為淪於情感的過度投射,
灑了一地廉價的粉絲式濫情,
而無法將導演最拿手的意象隱喻寫入心得,
於是真的努力的讀了一部分影評,
希望不要在自已的隨手胡言中
讓<一代宗師>蒙了我這傻人的塵~
在讀影評的過程中,
我讀到了王家衞導演在接受《南方週末》
記者李巨集宇專訪,
以導演身份解讀了對片中人物安排的用意,
以及人物背後故事。
其中玄機對於觀眾更好理解影片亦有借鑒意義,
在這場訪談中,
王家衛揭了《一代宗師》不為人知13個秘密,
文稿很長堪稱精采。
其中我覺得最有意思的是宮若梅〈宮二〉的意象:
給你看六十四手,是讓你明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其實我一開始是覺得宮二好像花木蘭代父從軍,
又好像祝英台,女扮男裝
硬是要在都是男性的塾堂中一展雄心壯志,
與男生平起平坐。
然而宮二的原型是誰?王家衛做了詳解。
電影裡章子怡飾演的宮家二姑娘宮若梅,
為了報殺父之仇,斷髮奉道,一輩子不婚嫁不生育。
她的原型是民國時代的奇女子們,
其中一位是施劍翹。
她的父親,奉系第二軍軍長施從濱受俘于
北洋軍閥孫傳芳,
被孫殺死,懸首曝屍三日。施劍翹20歲,立誓復仇。
先是寄望堂兄,落空,又有人用代為復仇
為交換來求婚,
她真嫁了,丈夫一路升官,卻老是推脫「時機不成熟」。
施劍翹攜幼子不辭而別,自己探得孫傳芳下落,
在孫傳芳去天津佛教居士林進香時,
用勃朗甯手槍連發三槍將其擊斃。
這成為轟動民國的一件大事。
此時距她父親被殺已十年。
王家衛認為,
宮二這個人物代表了“民國人的剛烈達到的極致”。
她是古典的悲劇的典型。
宮二有天賦,但生在一個不對的時代。
有一場戲最終沒有放進電影裡去
(這也是我覺得很可惜之處),
宮二說:「這個宮家沒有機會因我而勝,
只會因為我而敗。
因為是我一夜之間把我父親傳給我的絕活都滅了,
我打敗了馬三,看起來我好像報了仇,
但我同時也把我父親一生的心血都毀了。」
這就是她父親為什麼最後跟她說的話是:不問恩仇。
老爺子看得很透,第一他肯定知道女兒會出頭,
他不希望女兒去冒這個險;另外一個考量是,
要是這樣的話,
宮家的東西也沒有了。因為,馬三也是宮寶森的得意作品,
毁了馬三,意思和毁了宮寶森一生的傑作一樣。
雖然<一代宗師>看起來是以葉問為主體,
但若沒有宮二強烈的性格,
則顯現不出葉問的俠與情當中的迂迴與慢拍。
而我覺得最大呼過癮的秘密是〈掰餅論至尊〉的那個橋段,
其實雖然在電影院看了兩遍,硬要看出葉問
是如何將餅掰開,
但就是無法,而且餅是過了一段時間才一分為二,
在讀了這段文字之後,有恍然大悟的快樂,
原來看門道和看熱鬧差這麼遠。
片中葉問和宮老爺子掰餅這一場,
一般人不知道為什麼葉問第一次是掌心向上,
又一次是掌心向下。要是行家都會知道,
掌心向上的叫陽手,
一般來說就是「慈悲」——你的重心從地下上來,
會傷人不會死人;陰手就是「超度」了。
葉問試過陽手,
試過陰手,他知道都不是方法,最後用了聽橋,
就好像詠春的黏手,也跟太極的推手一樣,
就是順你的勁兒,
跟著你走。所以其實很過癮的。
但是有些東西要內行看才會說:「哎,王導還是懂一點哦!」
而我覺得最原來如此的秘密是飾演的一線天的橋段:
很多人都覺得張震在火車被追殺以及和小瀋陽對戲的
那段太過搞笑,
甚至多餘,但這就說明了高手和時勢的關係,
同樣是是高手有人隱於市,
有人卻將家學套路發揚光大成為一大宗師,
這又不免讓我想到片中的金句--
人活這一世,能耐還在其次。
有的成了面子,有的成了裡子,都是時勢使然。
王家衛小時候,家下面有一個理髮廳,
有很多身懷絕技的高手都混到裡面,
他們到了香港之後就是地頭蛇。
張震演的一線天,
原型其實來自於兩個人,第一個人是八極拳的大師,
叫李書文。他出手不留情,但是他人非常懶,
他說有用的一招就夠。另外一個就是說臺灣的大師,
叫劉雲樵,
民國時代是一個特工,為抗日做了很多事情,
之後到臺灣也發揚了八極拳。
那個年代,很多人都身懷絕技,有些人能拿到光環,
那是因為他有這個機遇。
但是沒有這個機遇不代表你不需要做這些事,
有些人沒有這個光環,但是一路在保存祖宗存下來的東西,
王家衛認為這個也是很重要的東西。
張震的戲份雖少,在王家衛心目中
卻和梁朝偉有著平等的分量
——王家衛認為,他們都是武功高強,經歷苦難,
最後都到了香港,都為生活做了並非自己理想的事。
最後都開宗立派,但一個有了光環,
成為一代宗師,另一個就成了一代理髮師。
而讓我覺得最玄的是第五個秘密,有關功夫的。
到底「眼前路」和「身後身」有何奧義?
王家衛把葉問跟宮二作為對立面,
因為他們是一陰一陽,武功上亦然。宮二說,
葉問的詠春拳只有「眼前路」,
是指詠春基本上是直線的,
最主要的是面對面,遵循兩點之間直線最短。
但宮二的八卦掌,
則認為兩點之間最短但不一定是最快。
八卦掌會繞圈,
走到對手的背後再出擊。這代表了兩種人生態度,
有一種人眼睛永遠都是望著前面,
而宮二是永遠看著後面,
到最後她寧願留下,因為她的一生都在回頭。
所以為什麼葉問在最後一次和宮二見面時說:
「你欠缺一個轉身」?因為宮二沒有往前看。
宮森寶說宮二的眼中只有勝負,而沒有人情世故。
而讓我覺得最遺憾也最扼腕的是第六個秘密:「老猿掛印」
宮二打敗馬三,關鍵的招數是兩手托住對方下巴推出去,
宮寶森死的那場也用這招。
王家衛希望電影的招數跟劇情是配合的。
他看到形意拳有一手,叫「老猿掛印」,其實很簡單,
用膝蓋撞到對手的胸骨,就叫「掛印」,這招是要死人的。
馬三那個時候給日本人做事,希望「掛印」,
但宮寶森告訴他這一招的關隘是」回頭」,
王家衛認為這剛好跟劇情契合:老爺子希望他回頭,
但他沒有回頭。宮二那招叫「葉裡藏花」,
破他的「老猿掛印」。
這是文戲武唱。「老猿掛印」中還有一式「回首望月」,
就是說回頭很多時候都是一個回想,
一種反思,但是有些時候也是因為懷舊。
為何我看完這段會覺得遺憾?
因為「一日之師終身為父」,
特別在那個輩份鮮明的時代中,
師父說了算,既然師父要教誨,
為何一定要這樣迂迴,
直接明講或許就不會枉死,講什麼回頭不回頭,
直接叫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好了,
師徒之間還要有灰色地帶
一個等著對方體會,一個以為對方不解。太曲折。
另外一個讓我大開眼界的秘密是金樓:
「風塵之中必有性情中人」,
這是王家衛自己的感悟。
影片中葉問出道的「金樓」其實叫「共和樓」。
宮老爺子說:「我一輩子做成三件事」之前,
其實還有另外一段話,
但可能太長就沒有在影片中明說。
他說:「我那年帶著一幫人從東北,穿著皮襖一路脫
,
進關內,到佛山,進了金樓才知道自個兒是土包子。
這裡的景是滿室描金一塵不染……但我們不是來嫖的,
我們到金樓,是來送一個炸彈。」
炸彈是蔡元培先生配製的,
三天之後,就炸了廣州將軍鳳山,民國就此開始。
所以這個樓叫共和樓。它是一個風塵之地,但裡面都是英雄。
因為少了這段,觀眾會想為什麼
這些武林中人都在「堂子」裡?
其實溥儀的退位詔書,
也是幾個執筆的人躲在堂子裡寫的
——不能讓人知道,大隱隱於市。
看了王家衛說出的十三個秘密之後,
(其實這些都是回答觀影者的問題),
我心裡也有一段懷疑,但無人提及,
也許就只是在我心中的盤旋,
當做和電影的另類互動吧。
我的問題是:在金樓開始比武時,
宮二說「可惜了這一屋子的精緻」,
葉問說如果有金樓有任何破損就算他輸,
但以葉問的高強,一路俐落到底,
怎麼有可能在完美過招之後,
還英雄救美的拉了宮二一把,
卻被宮二利用他的側隱之心,逆轉向下,
因而踩裂了一寸的地板,
這最後的輸果,到底是葉問故意輸給宮二,
還是真的下墜之勢過重,失了平衡所致?
我自己來做解答好了,
我想應該是葉問故意輸給宮二,
(這男輸女的橋段,又
讓我想到倚天屠龍記中黛綺絲和
前來報父仇的韓千葉那場碧水寒潭之戰,
也是因此留下情愫)。
因為只有葉問輸,這樣才能營造雙贏的機會,
我認為這是人生智慧而不是比武擂台而已。
宮二贏了面子,葉問贏了裡子,
若非宮二也感受到葉問憐和惜玉之心,
如何會在她回東北之後,
一直寫信抒情,
而葉問或許礙於家庭只能承受與沉默。
若要問<一代宗師>最吸引我的是哪個部分?
說實在的,就是章子怡在挑戰葉問時初展六十四手的背景,
那個“還我武林,捨我其誰”的背影,
精瘦而且帶著骨氣的巨大能量。
有人說王家衛拍的是意,不是招。我也認同,
畢意招數可破解,而意境卻難追隨,
這是實力沒辦法模擬的氣勢。
詠春直接、八極痛快、八卦柔韌、形意老辣,
但王家衛的手法讓這四門拳路既碰撞又讓命運糾纏,
亦不止於四種風格,王家衛自由揮灑之後,
詠春沒那麼直接(掰餅定至尊),
八極沒那麼痛快(最後只是白玫瑰理髮廳的理髮師),
八卦沒那麼柔韌(宮二不服輸),
形意當然也沒那麼老辣(宮寶森不問仇又念念不忘心繫傳燈)。
雖然有人評說< 一代宗師>是武裝文魂,
其中幾場打戲更是淪為為了打而打的技術性巴洛克矯飾。
有用的招只要一招就可,王家衛可以拼湊,可以跨界,
可以在動靜快慢中翻炒自如,
那是他的天分;就像花腔女高音,
你就算酸說
「聽乏了膩了說那也沒什麼只是技巧罷了」,
但也無從學到人家的看家本事,
一樣花腔不起來啊。
<一代宗師>蘊藏了不可言傳的意境,
瞻之在前,忽焉在後。
不可捉摸卻又歷歷在目的後作力,
讓我痴迷,讓我神往。
總覺得,我的人生不用定位,但一定要到位,
<一代宗師>讓我的感觀覺知一次到位,暢快淋灕。
鍵盤打著打著
我的右手又不自覺得比劃出葉問在掰餅時的陽掌了。
有兩個最後,
第一,宋慧喬飾演葉問的妻子張永成,真是最稱職的花瓶
一路賞心悅目到最後。
宋慧喬在記者會說拍片時,他快要被梁朝偉的眼神融化了
第二,也不免俗的記錄一下,
在兩岸三地的華人世界中,
讓廣大影迷引起最多討論的,
充滿智慧經典對白,我看了兩次,
把我印象中的寫下,
當作日後的回味:
1、在最好的時間遇到你,是我的運氣,
可惜我沒有時間了。
2、都說人生無悔,那是賭氣的話,
如果真無悔,該有多無趣啊。
3、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4、寧在一思進,莫在一思停。
5、我選擇活在我的歲月裡。
6、這柴要放進去,老人守著老規矩,新人要怎麼出頭?
7、功夫,兩個字,一橫一豎。錯的,倒下;對的,站著。
8、為什麼武術叫功夫?功夫其實就是時間。
9、武林當中有這樣一句話: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有一口氣,點一盞燈,有燈就有人。
10、活一世,有人成了面子,有人成了裡子,
都是時勢使然。
11、我是經小看著我父親跟人交手長大的,聽得最多的,
是骨頭碎的聲音。我爹常說,我這種人,唱戲能成名角,
出家能成高僧,因為我會迷。在我爹身上,
我看到的不是招,是意。
12、說人生無悔,那都是賭氣的話。若真無悔,
那人生該多沒趣啊。
13、做羹要講究火候,火候不到,難以下嚥,
火候過了事情就焦。
14、夫妻之道,在於無聲勝有聲。
15、人家說,武學千年,勝負都是過眼雲煙。
我們不在意是一招一式,我們在意是整個武林。
16、不要來找我,沒消息就是消息。
17、這輩子,我成不了像我爹那樣一天一地的豪傑。
可我不圖一世,只圖一時。
18、我心裡有過你。可我也只能到喜歡為止了。
19.給你看六十四手,是讓你明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拳不能只有眼前路,沒有身後身。希望你可以舉一反三。
20.人活這一世,能耐還在其次。有的成了面子,
有的成了裡子,都是時勢使然。
21.「想想說人生無悔,都是賭氣的話。
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啊。葉先生,說句真心話,
我心裡有過你。我把這話告訴你也沒什麼。
喜歡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歡為止了。
這些話我沒對誰說過,今晚見了你,
不知道為什麼就都說出來了。
22.習武三個階段:「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
23.我在最好的時間遇到你,是我的運氣。
那是我最開心的日子。
24.不管有沒有人喝采,我的人生也就這樣了.
25. 宮寶森聽了瞭解到眼前人,便說了:
「葉先生,今日我把名聲送給你,往後的路,
你是一步一擂臺。
希望你像我一樣,拼一口氣,點一盞燈。
要知道念念不忘,必有迴響。有燈就有人。
26.人生如戲,宮先生文戲武唱,有板有眼,就差個轉身
27.你眼睛裡只有勝負,沒有人情世故。
28. 就讓你我的恩怨像盤棋一樣,保留在那兒。你多保重。